望着对方满是血污泥尘,完全看不出原有颜色的胴丸,以及面甲缝隙漏出银白色的头发与胡须,佐佐秀成心情略微有些压抑。
刚才就是这个家伙,在连连被击退之后,忽然带着仅仅二三十个残兵杀了个回马枪,被团团围在水边,激烈奋战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尽数见诛。
这段时间,战况渐渐冷清下来,武田胜赖的本阵,很可能……已经从别的什么地方趟河过去,成功潜逃了——佐佐秀成对自己的战场经验不够有自信,不过敌人正在全面撤退这一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现在究竟是该为了讨取敌方名将感到高兴呢?还是该为错过获取更大功勋的机会而心生悔恨呢?
真是微妙的不甘心。
佐佐秀成心知肚明的是,无论英明神武的岳父大人,还是勇猛善战的同僚宿将们,都对自己没有什么多余要求,只要起到疑兵的作用就足矣。现在怎么说也算对战局起到了较大的影响,已经超过预期。
但是——两千多人被五十人拖住,无法真正守住河岸,这是值得自以为是的事情吗?
冷暖自知啊。
……
内藤昌丰长出了一口气。
“是吗?主公幸免于难,实乃天眷。”
他的语气中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的庆幸,另外十分之九都是疲惫。
已经竭尽所能,花费了一切的努力,依然得不到合适的结果,只能归咎于才能的不足。
愧对先主,无颜立世。
作为一名识大体,知人心的副将,内藤昌丰宁愿归咎自己,而非批评伙伴。
主公大人今天的出战决定其实是有点冒进的,雪地固然对敌方是个限制但并非不可克服。仓促进击天龙川,多少是受到了战场外因素的影响。
不过那些因素确实令人头疼,可以理解。
武田信丰、穴山信君这些一门众或许当真居心叵测有所保留,但今天在战场上依然正常遵循命令完成了任务,最多只能说是不够拼命。
可是对人本来就不该如此强求。
小幡信贞作为上野猛将,表现可谓失常,过于轻易地受到友军败退的波及,放弃了河口,然后一直就没办法再腾出手夺回了。
但胜败兵家常事,怎么能够过于苛责?
“坚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诸军依次后撤,我会留下来殿后。”
内藤昌丰的吐字十分平静。
传令兵感到错愕但不敢有任何质疑,也不敢有丝毫耽误。
然而,身边一员高大威猛,貌如金刚的持枪武士却立即上前一步,大声道:“等等,我有异议!”
闻言内藤昌丰不觉讶然,愣了片刻才问道:“源太郎你有什么话想说?”
被称作“源太郎”的武士严肃地说:“以您的身份,怎么可以担任危险的殿后之职?请教给我真田信纲代劳!”
内藤昌丰立刻摇头轻笑:“这是什么话?身为武者,地位越高,名望越大,越应该承担责任才对。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
“不对!”真田信纲高声打断,然后在一圈将士的错愕眼神中,毫无顾忌地说出出直言不讳的话:“这并不是地位、身份、名望、家门的问题,而是非您不可的问题!现在武田家的情况是什么样,难道我们外样就看不出来吗?能让家臣们团结一致,放弃争端,共同协力的,除了您内藤修理大人之外,还有谁呢?”
内藤昌丰,官途名修理亮,乃武田家的私相授予,并非官方承认。
但此刻说出来,仍是威风凛凛。
内藤昌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多种情绪聚集在一起,心神微震。
不知是多少年来,第一次不是体恤别人,而是被人体恤的感受。
真田信纲的语气和神情无比坚定,完全没有半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