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坂光坚、迹部胜资脸都成了难看的猪肝色,他们的态度是:“无论一门众,还是家老众,皆有尾大不掉的势头,他们的存在,是对主公权威的极大影响!这才是我们武田家最大的隐患!”
简直是预料不到的神展开。
这特么的,不是叫你们两个调解的吗?
难道调解的方式,就是把所有火力都吸引过来,然后原本关系紧张的两方,就由于共同的敌人而和平了?
那倒是某种程度上的大成功……
现在好了,除了还有军务没整理完的内藤昌丰、坐镇奥三河的山县昌景、守备东美浓的秋山信友等人之外,武田家的最高层领袖们,几乎都站到了这间屋子里,而且吵成了一锅粥。
总而言之,武田胜赖原地愣了足足一刻钟,半句话说不出来,然后真的吐出一口鲜血,连退几步瘫倒在墙边上——幸好,还没有晕过去。
如此一来,六个家臣倒是不好意思再争论了。
但是矛盾还是没解决啊!
彼此之间,恶狠狠地互相瞪着,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武田胜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极度疲惫,精神无限委顿,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什么也不愿意去做。
干脆把面前六个混账都杀了算了!
——当然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真这么搞,武田家恐怕明天就完蛋了。
片刻后,医师被小姓带了上来,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表示主公身体还是很健康的,纯属心火过度发作,才肝气升腾,血脉倒涌,只要安心休养,就不会有事。
武田胜赖闻言苦笑:“哈哈,安心休养,说的简单,哈哈哈哈……”
小小医师,可不敢掺合进上层斗争,开了几幅凝神静气的药方子,赶紧逃跑。
如此僵持,足足半日,终于救星来到。
内藤昌丰整好军务,入城求见。
武田胜赖这才松口气,他牢记父亲说过,内藤是眼光最远,心胸最广,公而忘私,忍辱负重的第一纯臣。
连忙叫了进来。
内藤昌丰入内,扫了一眼,并不意外,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他环视在座六名同僚——包括两个一门众,两个家老宿将,两个侧近重臣,正好三组——然后从怀里,缓缓取出一张用血水写满字的白布,慨然道:“此乃土屋昌次殿,委托家臣交给我的绝笔!各位皆知,上个月他受命为大军殿后,不幸战殁沙场。但诸位可曾知道,土屋殿本来是可以安全回来的!但他察觉到这几年家中内部重重的矛盾,决心用一死,来唤醒各位的忠义之心!相比起他连生死都可以不顾,各位却不能暂时搁置意气之争,门户之别,为了我们武田家的共同前途而相互容忍吗?人即是城,人即是墙,这句话希望你们还没有忘掉!”
马场信房顿时眼眶泛红,挥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俯首向西一拜:“土屋兄弟,我真是太惭愧了!”
高坂昌信面色没怎么变,默默伸手接过内藤昌丰手里的血书,静静地看,一言不发,手却不住在颤抖。
武田信丰早已无力瘫倒,痛哭流涕,不成人声,不住念叨着“对不起先父教导”之类的话。(其父武田信繁)
穴山信君也跪倒在地,连连悔恨自责不已,目光却不自觉地悄悄闪动,向在场其他人身上瞄来扫去。
长坂光坚双手握拳,抱在胸前,眉关紧锁,咬着嘴唇,脸上全是不依不饶的神色,只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迹部胜资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站在角落里,连连摇头,喃喃自语轻声说着“吃枣药丸”什么的。
主座上的武田胜赖舒了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现在的情况。
感念于土屋昌次的取义成仁,庆幸于内藤昌丰的老成持重。
更多的,仍是挥之不去的浓浓忧虑。
武田胜赖姑且也是性情中人,但并不缺少理智。他深切知道,今天这种办法,确实可以姑且平息争端,压制矛盾,但是持续有效时间是不会太长的。如果不能从根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互相攻讦的场面,没多久又会重现的。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今年有个土屋昌次,拿自己的鲜血来换取武田家的一时之安。
将来还会不会再有一个土屋昌次?
一共能有几个土屋昌次?
甚至于——我这个家督,真的配得上,真的值得土屋昌次做出如此牺牲吗?
武田胜赖对此并无充足的信心。
恍惚间,他抬首望向御馆之外,越过在场的诸位家臣。
目光穿过云间,透过天空,仿佛也同时穿透了时空。
到达了那个他还是“诹访二郎”,而非“武田胜赖”的世界。
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