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手义光同样不是什么擅长咬文嚼字的人,但他只饶有兴味地听着,不拘字句,不求甚解,只专注于石田和大谷讨论内容当中的核心部分。
最终谈了大半个时辰功夫,两人开始疲惫,渐渐语速没那么快的时候,平手义光拍着桌子下了论断:
“精彩啊!石田与大谷两位,都是不世出的能吏。我听了半天,大致意思已经明白。长岛愿证寺拿出来的二百份文书,一一归类的话,当有大半确切属实,理应生效。但也有很多是存在问题的。有的是细节疏漏造成的误解,有的是发放签署之时考虑得不够全面,以至于脱离实际。这么说可对吗?”
话音落地,大谷平马立即作心悦诚服状,叩首道:“中务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胜过我们赘述千言万语了。但具体如何处置,还请您三思啊!”
石田佐吉有些忘乎所以,本来是摇着头想说“未必如此”的,但后面小西行长一脚踢了他的屁股,才反应过来,连忙俯首道:“并无异议。请大人做决断吧。”
很显然,在座的各位,谁都没这个资格去反驳平手家少主,石山本愿寺家女婿的面子。
最少表面上绝不能。
至于人家会不会决策失误,引起下面阳奉阴违,最终导致声明受损,威信下跌,那是以后的事。
接着平手义光话锋一转,并没有去分辨两边的对错真伪,反而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你们看看,这事情,本来是可以通过交涉来解决的,为何执意要动起刀兵呢?为什么不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通报呢?为何要等到我主动找上门来,才可以回到谈判桌上呢?”
三个连续的问题,语气、语速和音量、神情都没有任何改变,但言辞中的含义却渐渐锐利起来。
之所以没有及时上报,当然是因为乱世已久,幕府根本无力治理列国,大家都习惯了以刀剑保卫自己的利益。就算你平手家现在掌握了京都,但仍然没有成为天下人心中的公仪所在啊!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可就糟糕了。
武士和僧侣都无法对这个尖锐的问题做答。
事实上他们确实是忽略了平手家对近畿治安问题的干涉力度了。
以前大内、三好名义上也掌握京都,可没这么多闲工夫来管辖各地的细节问题。织田信长倒是有类似作风,但没多久就遇刺了……
现在的情况令人相当不习惯。
起到了震慑效果之后,平手义光又追加道:“实不相瞒,现在武田、北条、上杉、大友诸辈,已经隐约结成了反对我家的同盟了!他们这种不服王化的狼子野心,是昭然若现的。国府盛种殿,请回答我,您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出检地,该不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撺掇鼓吹,故意为之的吧!”
国府盛种闻言,瞬间惊得汗如雨下,瞠目结舌,既畏惧亦委屈,连连叩首叫屈:“在下过于愚钝,没有考虑太多事情,以至于犯下错误,但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啊!请明察!”
平手义光不去理会他,转头看向僧侣那边,又道:“长岛愿证寺这边,也有自行专断之嫌,未及时通知石山。这本是寺社的事,我并不愿过问。但如果查出有人收受了敌方的贿赂收买,故意制造事端的话……怕是‘不输不入’的特权也要适当掂量了。”
下间赖旦暗自叫苦,心说这个姑爷真难对付,外表却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笃定自若道:“请中务(平手义光)放心,长岛愿证寺之中,绝对不存在这种恶劣的行为。若有,别说是您,贫僧也容不了的。”
“那就太好了。”平手义光呼了口气,学着父亲的样子,摸着自己没两根毛的下巴,笑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个我就不再计较了,请两家各自回忆一下,前些日子,是否有暗中受到旁人的诱引。无论怎么说,各位在事发之后,迟迟不向我家……向幕府发来文书,却意图以刀兵解决问题,这才是最需要深刻反省的地方啊。”
对于“我家”和“幕府”两个词,平手义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稍微混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