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称谓由“长宗我部大人”“冈丰城殿”改为“元亲殿”,一方面是显得亲近友善不拘小节,另一方面,也隐约有种居高临下的意思,聊作试探。
闻言长宗我部元亲眼中寒芒微微一闪,瞬间低头遮住表情,佯作羞愧局促状,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刑部大人一眼看透了!其实鄙人也知道,今年的作战中并未立下太多功绩,可是家臣们毕竟都努力整整一年了……”
他故意装出贪图小利又抹不开面子的姿态,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
听了这话,平手汎秀也假作看不透对方心思,呵呵一笑,捋须道:“来之前就有不少人向我提出建议了,阿波、赞岐那两块地方,实在是有太多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了,与其相信他们,倒不如把土地空出来,赏赐给更值得嘉奖的人!比如说……土佐的长宗我部氏。”
“啊,这个……”长宗我部元亲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竭力想忍又忍不住的形象,伏身道谢:“无论刑部大人如何决断,在下一定替您守好四国的领土,不至于有损‘南海探题’的威名……”
“哈哈,别高兴太早。”平手汎秀坏笑了一下,打断道:“虽然有这个建议,但是,我并没有说,我就采纳了这个建议啊!”
“呃……”长宗我部元亲顿时一愣,变成一副茫然不解,略带埋怨的脸,闷声回应:“不管怎样处理,全赖刑部大人决断,在下不敢置喙。”
这语气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委屈哀怨。
跟他这“姬若子”的容貌和气质倒也是挺般配的。
平手汎秀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对方的演技,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确实,我现在身为南海探题,将阿波、赞岐一些懒得管理的穷乡僻壤,清理出来交给你,看上去是惠而不费的。但这个建议我断然拒绝了。你知道是为何吗?”
“……”长宗我部元亲不敢胡乱猜度,默不作声,
接着平手汎秀收敛了笑容,缓缓起身,正色宏声道:“因为那些东西,只够喂食家犬而已。而猎鹰,是不能用喂食家犬的方式对待的。否则既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也很容易遭到反噬啊。”
长宗我部元亲骤然一惊,身子颤抖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脸上卸除了一切伪装出的神情,郑重与平手汎秀对视了一眼,沉声道:“能被刑部大人视作猎鹰而非家犬,在下十分荣幸,日后一定再接再厉。”
“很好,就是如此。”平手汎秀严肃地点点头,接着说到:“所以,这次我不会给你任何土地与金钱,只会给你一个机会。当然,若是家犬一般的人物,只会把这当作是艰巨的任务,甚至刁难。”
“艰巨的任务……”长宗我部元亲用力抓着脑门想了想,片刻之后不自觉向西望去,“莫非是……”
“没错!讨伐大友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平手汎秀淡定地吐出信息量巨大的字眼,“新九郎(河田长亲)会继续坐镇四国,给予你一切必要的后勤支持。理论上阿波、赞岐甚至伊予各地的兵力你都可以动用,当然,实际能不能叫得动就看本事了。到九州岛之后,但凡攻占下的地域,皆归属长宗我部元亲家所有。”
“嘶——”话音落地,长宗我部元亲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无奈苦笑:“刑部大人,真是擅长设饵啊!”
平手汎秀笑而不语。
由于大友家一贯不太恭敬,而毛利家一贯非常恭敬,足利义昭为了争取后者在“南海探题”一事上让步,就发出讨伐命令,给予进军北九州的名分。
于是平手汎秀知道,便顺水推舟,提出号召四国豪族一道参战。
足利义昭和毛利辉元,大概都只当是笑话。
但其实这并不是笑话。
常人觉得,大友义镇虽然在今山之战失足惨败,毕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然不能算好对付的软柿子。
平手汎秀却知道,原本历史上,大友家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露出外强中干的一面来,被岛津、龙造寺、秋月等后起之秀轮番折辱,若非得到丰臣政权的及时协助就灭亡了。
现在就是考察长宗我部元亲眼光和决心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发展,反正自己都是不亏,所以平手汎秀十分淡定安然。
而长宗我部元亲则是瞬间出了满头大汗,陷入激烈的心理斗争。
他当然想做猎鹰。
只要是有的选,谁又情愿做家犬呢?
但猎鹰要与凶恶的猎物搏斗,九死一生才能吃到新鲜的肉,而家犬只要摇摇尾巴,就能安全地得到剩饭残羹。
少年意气时总以为自己可以肋生双翼,翱翔天际睥睨群山,来去自如所向披靡。总是在碰壁之后才不得不学会跪伏于地,舔着骨头棒子汪汪叫唤供人取乐。
长宗我部元亲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