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常常来看他。太后调你做东京留守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呢。我要去南京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来,干一杯,为了恒德你也要好好活着,要看着这里的树长成森林,看着你的侄子长大成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人对干了好几杯,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他们的喉咙和食道,麻痹着他们心里的痛苦。等心绪稍稍平静,排押道:
“伯父从西北回来,那里的事情办完了?”
“抚边三年,在乌孤山下建立了三座城镇,派了军队屯田驻守,有事出战,无事种粮补充军需。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北边大漠无边无际,要想长治久安谈何容易。要不是朝廷调我回来,大仗小仗仍是不断,事情只怕永远不会完。”
挞凛夹了一片腌雉肉放进嘴里,这是排押特意让留守府的厨房准备的,冬日野餐带的大都是冷肉,可是烈酒烧着肠胃,并不觉得凉。
“我曾想,要是太后能放过恒德,让他去西北替朝廷守边不是很好。那个达览阿钵朝廷始终不放心他,伯父你又不能常驻西北,恒德熟悉那里的情况,是最合适的人选。”
“真的要是那样就好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唉,不说了。排押,关于南京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在西北一呆三年多,南京前线一直平静无事,南北之间的战争还会不会打呢。”
“伯父,我在南京任统军使七八年,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佩服宋国王,他镇守南京十几年,经历了一次大战十几年相持,要不是他在那里,这个契丹最重要的边防线恐怕早都硝烟滚滚血流成河,朝廷根本不可能抽出手去解决西北、西南和东北、高丽的问题。来,我不光带了冷肉,还准备了一个火锅,让他们点上拿来。”
一会儿,随从们端了一个带烟囱的大黄铜火锅上来,里面码满了羊豕鹿兔等肉片,底下还有豆腐豆芽,两人面前摆上葱韭姜蒜,暖阁里顿时弥漫起热腾腾的肉香和辛辣清香。
“你是说打退赵光义的两次进攻,宋国王功不可没是吗?这个没有人不承认,要是没有耶律休哥,就没有今天的契丹。我比他年长两岁,可是打心眼里佩服。”
“那只是一个方面。后来这些年朝廷里一直有人嚷嚷着要反攻报复,宋人也在加紧备战,两边边界线交错,犯边、冲突、逃亡总有发生,战争一触即发。要不是宋国王竭力维持,随便一个小火花就会点燃漫天烽火。这些年南京严禁军队打草谷,就连对面跑过来的牛马都必须还回去。”
排押给挞凛夹了一筷子煮鹿肉,自己边吃便说道。
“你是说宋国王主和?”
“他打起仗来追求战之必胜,可其实一直倾向和平相处。就像当年韩匡嗣在南京一样。”
“原来如此,我一直奇怪,为什么韩德让和宋国王能尿到一个壶里,他们还真是志同道合呢。”
“伯父,您在南京呆上一段就明白了。打起仗来朝廷损失惨重,百姓家破人亡,和平对朝廷对百姓都好。边境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南京就是个聚宝盆,朝廷收税百姓得利。可惜赵光义狂妄自大,两次挑衅,搞得兵连祸结。其实幽云十六州宋人抢不走,两州三关契丹夺过来也不易,这是即成事实。南北旗鼓相当,打仗徒劳。赵光义吞兵太原之后和咱们整整打了十年,两次大举进攻,最后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三年前他两次派人请和,临死前也可能将这件事交待给了儿子。所以今年赵光义一死,赵恒就派人送来讣告试探请和。但朝廷都没有同意。”
“哦,真想不到还有这些事,从来没有人说过。”
“宋人请和并不是盲目的一厢情愿,宋国王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咱们原来在西北、东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复杂的边界,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边帅要想驾驭边事不是简单两个字”备战“就够了,必须认清时局进退有据能战能和,这才是大军事谋略家,宋国王就是。
“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难怪总有人攻击宋国王勾结宋贼,想要投靠。难怪上次贺令图会上当,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味逞强不是真正的懂兵,惜战如宋国王者才是。那些鼠目寸光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将根本不能理解。”
“你说的这些连我也没有想到。”
“朝中主战的那些人是看着汉人考科举,文官受重用,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功名富贵没处去挣,所以叫得很凶。李继迁在西边给开封捣乱,去年赵光义五路进讨大败;现在赵光义又死了,新皇帝虽说三十岁了,但却是个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的软蛋。所以他们都叫喊说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太后是什么主意呢?”
“太后还不是两边平衡。韩德让不懂也不喜欢打仗,主张用汉人之法治理天下,是最大的主和力量,加上宋国王的支持,太后不可能不受影响。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都没有开战。宋国王和南边暗中往来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不然宋国王再有雄才大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但是北枢密院和大批武将的要求她也不能忽略,所以宋人的多次求和都没有结果。”
萧挞凛吃了煮肉,又喝了一大碗滚汤泡馍,出了一身汗。萧排押的话也令他如同醍醐灌顶汗出不止。韩德让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他以为契丹武将都讨厌这个汉人宠臣,一致想要振兴契丹武功,没想到耶律休哥竟是这样的立场和行事,连萧排押也深深为其折服。看来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