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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已经到了春夏相交的四月中旬,开封府又一次被笼罩在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小雨之中了。
细雨蒙蒙,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湿气,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凉。吕本知一大早就打着雨伞出了太府寺卿府邸的后门,也没有带随从,一个人沿着一条曲径幽深的巷子快步走着。他走得很快,不时扭头四下张望,额头上还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五官拧着,显得非常紧张。
因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受贿!
对于从小就读圣贤书,并且立志要当一个像父亲吕嘉问和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样的清官名臣的吕本知而言,贪污受贿的官吏本该是天下间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败坏,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所遭遇的种种挫折,还有自家父亲这么多年来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于腐败!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个个守法,大好江山如何会破败如斯?西贼如何会为祸数十年?辽国有如何会占据燕云一百多年?王荆公倡导的新政,又如何会虎头蛇尾?
所以在吕本知过去的幻想中,他自己会成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会成为不畏权贵,令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的铁骨御史;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总是被完全的现实击碎!他,吕本知,现在要去受贿了!而且也没有人拿刀逼着他去受贿,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钱!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军营的拆迁上面。虽然那四个被迫充当爪牙的胥吏,这些日子都不遗余力地在找家住州北军营的小商贩的麻烦,也的确迫的十几二十户含泪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军营里面的人,还是坚决不肯搬迁,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州北军营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厢做小买卖啊。
有不少人在当苦力,有些人在当地痞闲汉,有些人在给人当保镖走江湖,还有些人是扑交的力士……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开买卖的,市税务和平准案就管不着人家啊。
他们这些人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死死扎在那里,拔都拔不出来,简直就是钉子户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让吕嘉问、吕本知父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店宅务修造所的工程队想要去州北军营拆除几栋居民已经搬离的房屋,却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守卫的州北军营门外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守卫!
人家不让你进去拆房子,而且还理直气壮!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怎么可以来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吗?没有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要是不滚,禁军的长枪、军弩可就要招呼上来了。
这下可把店宅务修造所的人给吓坏了,一天之内几十号人要请辞……哪怕有官职编制,人家也不敢干下去了。
这是要命啊!
事后吕嘉去找殿帅曹诵理论,曹诵一点都不买账,还倒打一耙,说太府寺卿的人强拆军营,要拉吕嘉问去御前打官司。最后还是同知枢密院事蒋之奇跑来打圆场,可是圆场归圆场,蒋之奇也没要求曹诵给州北军营下令配合拆迁。反而在事后数落吕嘉问(蒋之奇是仁宗朝的进士,是官场元老),说他做事没有条理,就知道乱搞蛮干!
这事儿过后,吕本知终于下了决心,一定要捞一点钱,以备父亲下台之后的生活——为了尽孝道,就做一次贪官污吏吧!
还别说,这贪官污吏觉得比做一个不畏权贵,锐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钱的意思跟于问道,就是那个市税务的押司一说。于问道这个污吏马上就给找了个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名叫夏宇田的,他河东路的泽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拥有两座石炭矿,每年都要往开封府运进数百万斤的石炭,同时再从开封府购买大量的茶叶、丝绸去河东贩卖。
而开封府的石炭买卖,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辖的石炭场控制的……所以能巴结上太府寺卿的衙内,当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吕本知就是要去撷芳楼见这位“煤老板”的……
……
吕本知一步步走向贪污受贿的深渊的时候,他爹吕嘉问正在参加崇政殿问对。
他这个“忙卿”很少出现崇政殿的问对,不过今天却是再忙也要来的,因为包括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在内的几个新党阵营的低级言官日前纷纷上奏弹劾武好古受贿、卖官、庇护隐田和干涉沧州地方行政。
总之罪名很大,而且证据凿凿——沧州通判吕颐浩和沧州司法参军纪忆联名上了揭发武好古罪行的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