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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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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拿着电话愣了半天,然后就呆了,倒是没有哭。但是心在疼。这说明两点:

一、什么叫传说?后来的人总是在原型上进行加工,按照自己的想象进行演义,于是连当时现场目睹的人都不知道来自何处了;

二、什么叫传说的起源?值得你流传的真实,就是传说的起源。譬如一个19岁的女列兵,进山找她日夜思念的人,就是值得流传的故事。

我们出营房大门的时候,小影还没有说话,那个站岗的班长已经从岗亭子里面把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特别好的小圆盒子抱出来平着给小影,还说按照你的要求就平放着都没敢碰。——我当时真是惊讶小影的厉害,真是在我们大队一路平趟啊!连警通中队这几个有名的铁门神都替她办事,还特听话。

小影满不在乎地接过来,小心地抱在怀里,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就点点头——她们女兵尤其是漂亮的小女兵真的是习惯战士对她们这样了,极少碰壁,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主要是想刁难刁难她们多说几句话的,也有不吃这套的,但是那样的不多——然后回头跟我说:“走!”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我就赶紧谢谢班长跟着她出去了。然后警通中队那几个站门岗的抱着95自动步枪挎着特战匕首一身迷彩全副武装站得跟钉子一样一动不动,但是我路过他们的时候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在动,在跟着我们动,先跟小影,小影走出他们的余光了再看我——他们的军姿站得真是好啊!虽然干部不在但是脖子就是不动,要不说铁的纪律就是铁的纪律呢!特种部队的纪律不是松,是比任何部队要严上加严——不是野出战斗力,是严出战斗力,一个平时不严的军队是不能打仗的,严从哪儿来?还是说小事,军队为什么站军姿踢正步叠豆腐块拿旧牙刷刷尿池子拿刮胡刀片跟那儿吭哧吭哧刮尿碱?这些打仗有用吗?当然没有用,但是又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作用——就是严,任何事情的严格你才会服从命令,你才会形成整体的战斗力。我在野战军步兵团新兵连的时候觉得严,那是和家里比;进了侦察连觉得更严;进了集训基地比团里连里都严;到了特种部队才知道,什么是真的严啊!——其实人也一样,对自己很放松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譬如现在的我。

我们就出去了,走在盘山公路上。一直到看不见纠察了,我才问小影:“你抱的什么啊?”

“不告诉你!”还是小皮鞋嘎巴嘎巴。我就不问了,不该问的不问,这种意识就真的是潜移默化到脑子里面了。不该说的不说呢?——我现在都不敢忘记!什么时候都不敢忘记这点,因为各种教训太深刻了。所以任何想从这个小说得到点什么的都可以放弃了。小影过了一会儿见我不吭气了就不乐意了:“你连猜也不猜啊?”

我就嘿嘿乐。我是真猜不出来,我现在一脑子都是军事技术各种队形各种数据,别的筋根本就没有了——我写诗是几个月以后适应了这种生活以后的事情了。小影一噘嘴,我就不敢说话了。

“木头一样!”她不高兴地说。我们就上山。我谨记纠察班长的教导,没有去有训练场的山头。那儿说实话也进不去,警戒哨恨不得放到5公里开外。——我们就上了山,风景确实是不错。树林子翠绿但是不是丛林,那个地方是我们植树种出来的荒山,底下还植了草坪,下面还有个小河,那水干净的啊!我至今回忆起来都是一种享受。

我们就到了两个山包之间的小河边,坐在草坪上。小影一见水就乐了,她就喜欢玩水,从小就是。又是夏天更好玩了,小皮鞋一脱白色小熊袜子一脱小脚就伸进水里了。然后就长叹一声躺倒不说话了,真的累了。我看见了她的脚上有泡,还被皮鞋磨破了。

我就鼻子一酸——我当时真应该把她的脚抱在怀里哭一场的,但是我没有,我为什么没有我至今都后悔,其实真的应该那样。一个从来没有走过这种狗日的盘山公路的小女孩一走就是这么远,就是为了来看我,我至今不能忘记。可是我当时就是没有,因为纪律,因为铁打的各种纪律已经把我锤成了兵,我不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小男孩。她让冰凉的流水好好冲了一会脚才睁开眼:“真舒服——想不出来你们这儿的景色还真挺美的!”

我就笑,心里想这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她看了一会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然后坐起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来吗?”

我说:“想我了呗!”

“美的你!我才不想你呢!”她白我一眼。我是从小被小影呲叨习惯的,所以不敢还嘴。

“你闭上眼睛!”

我就闭眼睛。然后就听见牛皮纸的哗哗声,然后就听见划火柴的声音。然后她就轻柔地说:

“你睁开眼睛。”

我就睁开眼睛。一个心状的生日蛋糕。一根小小的蜡烛。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我18岁的生日!小影就一个人拍手:“祝你生日快乐……小庄生日快乐!”

我就傻乎乎地看着。脑子想了什么我都记不住。或者真的是傻了?反正就是傻坐着。完了小影就说:“好了!许个愿吧!”

我就闭上眼睛双手交叉许愿,泪水就滑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泪花中看见小影的笑脸。我哭她不奇怪,我从小就多愁善感。我把蜡烛吹了。她就问我:“你许了什么愿?说给我听听。”

我不说,只是心里暗暗发誓。她非要我说。我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不告诉她她就一定要知道,你要主动跟她说她还真不乐意听——那时候的女孩,真他妈的是女孩!我就看着她的眼睛,跟在军旗前面一样发誓说:“我小庄这辈子除了小影,谁都不娶!”

小影呆了半天,显然她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我认真地看她。然后蛋糕就糊我脸上:“看你美的!谁要嫁你!”

然后我们就在小河边的草坪上追逐打闹,她还光着脚,但是这里的草坪不是野草,是我们种的。一只小鸟就在枝头上纳闷地看,觉得人类比较操蛋,好好的就打,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自己抓虫子去了。本来就是,你该干吗就干吗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然后她就靠我怀里跟我说话。脚还放在清澈的小河里还搓着,我知道她是真的疼,因为我的脚起过无数的泡。我就把野兰花给了她,但是那些故事没有说。我觉得很多事情不要说,自己做了就行了,知道自己的心是真的就行了。后来我知道我应该说的,应该让她高兴高兴的,对于我们短暂的绿色爱情来说,对于我们两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小兵来说,应该说的;但是我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我18,她19,我们都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得很。

她就玩着那花儿:“这什么花儿啊?难看死了?都要干了!”

我心里就一疼,但是还是没说。本来就是给小影的,她喜欢不喜欢是她的自由。但是小影还是拿在手里,闻闻:“哟!还挺香的啊!这花儿干了还这么香啊?真少见!”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花儿不仅是干了香。越久的时间,它就越香,很多年之后我得到了证实。小影就拿在手里一直闻着,和所有女孩一样,小影喜欢香味。

难道女兵应该喜欢火药味道吗?我们就说话,说好多好多话,但是基本上都是她在说。于是她们医院上到院长政委,下到扫楼道的阿姨的各种臭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半年后我见到她们屋的女兵以后,虽然我没见过,但是谁是谁我就没说错过——她们都很惊讶,但是当然,她们对我也熟悉得不得了,我的情书在她们宿舍被列为十大酸之首,超过了当时红极一时的一个小白脸歌星,叫什么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回想吧。

我没有说什么,不是什么保密,我刚刚入队也没什么知道的。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些苦我都习惯了,你习惯了就不知道有什么说的了。你去问驻守边防譬如海拔4000米青藏兵站的兄弟,你们苦吗?他们就觉得你是不是有病,是兵就得这么过啊有什么苦不苦的?我们不挺好吗?——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确实也不知道别的单位的譬如大院的兵比我们舒服,不过我们知道了也不羡慕,就那么几年苦就苦了,也算为国为军贡献也算个人宝贵财富,图舒服我们当兵干吗?——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一直就这么说话,我不时亲她一下,她就跟猫一样闭着眼睛。她也不时亲我一下,然后还叹道:“跟黑木炭似的!这怎么带得出去啊?走街上还以为我跟个烧锅炉地在一起呢!”

我就嘿嘿乐。

我的18岁生日,就是和小影一起度过的。我生命中最甜蜜的一天。然后,我就再没有过生日。一直到去年,我不得不过,但是过得不开心。因为我一句什么高兴的话都没有说,也确实不高兴。我想起了小影,一直就想着。她还真长得像小影。

你们说我高兴得起来吗?其实想想,我不应该对不起她的。但是关键是小影的故事,我告诉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的26岁的生日,和18岁的生日,我成人以后惟一过的两次生日。两个长得跟一个人一样的女孩给我过的。你们说,我能忘记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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