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低沉的男声自马背上响起。语气平常而淡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在里面,然后开口的一瞬间,却仿佛给头顶的压力加了无数筹码似的,让使者的肩头几乎感到了阵阵酸痛。
那声音,问的话,却和文书并无关系。
“你刚才说,送来的……是公主?”他道。
使者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打了个战栗。如同被置入冰窖中一般,密布在头顶的冷汗顺瞬间被冰封,化作一股刺人心脾的寒冷。
“是……是。”战战兢兢地,他道。
“这就是你们的决定?”那个声音又问了一句,声音依旧仿若十二月的冰湖,没有一丝波澜。
“是……”使者已经再说不出其他字来了,他从未想到过,一个男人仅凭着的声音,就能让他感到如此浓重的压迫。
如同被人用力按住了脖颈一般,他甚至鼓不起勇气抬起头,去瞻仰对方的容颜。
这便是……大胤权倾朝野,纵览一切事物的王爷,祈晟么?
“所以说……你们最后还是决定,送公主过来?”不死心一般,对方又问了一句,这一次,尾音略略上扬,带着一点玩味的语气,却并不能让听者感到一丝一毫的放松。
相比之下,对于文书没有送达的事情,他似乎分毫也不关心。
“是,是。”使者已经说不出第二个字来。与此同时,他已经紧张得无法呼吸,只感觉那道声音已经化作一把利刃,悬在脖颈,随时可能落下来,取了他的小命。
然而半晌的沉默之后,头顶却突兀地传来一声笑。
“好,很好。”祈晟道,“人留下,你回去复命。”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使者怔愣了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
“是,是!多谢王爷!”再无法顾及应当将公主送入宫内才能离去的规矩,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他行过礼之后,转身就走。自始至终,没能抬头看一眼对方的模样。
祈晟依旧是维持着那般无波无澜的模样,雕塑一般地坐于马背上,动也不动。幽邃如深潭的黑眸平静地看着送亲队伍离去的方向,末了缓缓收回,落在浅草之中,那孤零零地一辆马车上。
送来的是公主,却如此简陋如此仓促……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祈晟已经不难猜出。
无非是……沙摩多咬定青山不放松,如何也不答应让楚倾娆回来罢了。
这一点,他并不意外,故而此刻重新浮现在脑海中时,也只是极为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仿佛并没有给他带来如何明显的情绪变化。
只不过……
未料传言中野心勃勃,力图振兴北戎的沙摩多,骨子里竟是个这样的多情种子?为了美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祈晟面上没有半点神情变化,却突兀地自喉头低端,发出了一声笑。
因为他看到,那个孤单伫立的马车里,一个女子甩开丫鬟的阻拦,一跃而下,立于车前。
掀开红艳艳的盖头,她举目四顾,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高地上的黑衣男子。
兴许是被祈晟周身散发出的气势所震慑,她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短暂的讶异,但很快,反倒是上前一步,抬手一指他,道:“你便是大胤那个王爷?”
大胤“王爷”众多,但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故而科沁不认识别人,只认识这一个“王爷”。
大胤侍卫都被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吓得满头冷汗,而祈晟却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他,半晌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科沁没想到对方话语这么拣省,稍稍愣了一下,原本想放放狠话的,但眼见着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生人勿进的气度,一时间竟也失了胆子,便只是咬咬下唇,在原地伫立不动。
而就在这短暂的空当里,祈晟却已经看出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原本没有半点情绪的眸心里,竟浮动出丝丝的涟漪来。
但很快,他皱起眉,把这涟漪生生地淹没进了黑暗中。
“把人安顿好。”对初一留下这句话,他轻提马缰,不疾不徐地转身走下高坡。
声音很平很淡,但话音落下的时候,唇角,却不着痕迹地勾起弧度。
这个女子的眉眼……有些像楚倾娆。虽然肤色黝黑几分,轮廓粗犷几分,不如钱思妍那般几乎能以假乱真。
但这哪怕是一分的相似,也不会逃脱出他敏锐的觉察。
祈晟不信巧合。他信自己查探之后,所知道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大有文章。
而这一切,远远没有终结,也许会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有趣。有趣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