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一边说着,已一边取过客房桌案上的纸笔,在早就研磨好的墨池中蘸饱了笔,而后凑到纸前,飞快地写下了“余则成”三个字。
徐卫望着纸上三个勉强算是端正的字,却是怔怔出神。李延炤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半天都未能得到他的回应,然而李延炤依然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徐卫捏着手中写着他新名字的纸,而后缓缓抬起头。
“李……李司马。属下却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司马准允……”
“说吧。只要我办得到。”李延炤点了点头。
“我……我想再看看幼子……”徐卫垂下头,不敢再看李延炤,不过他的眼角之中,却是抑制不住地有眼泪涌出:“我……我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本将准了。”李延炤斩钉截铁地应道:“你今天便在这客栈中歇下吧。明日一早,县府会派一辆马车来此接你,到你家所在街道上停留。一直到午时末刻。你只能待在车厢之中,远远看着,不准下车走动,更不准与任何人相见。”
李延炤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大堆,到最后,却依然觉得自己仿佛漏掉了什么关键的地方。想了想,又强调道:“万勿动歪心思。否则……”
李延炤拿出竹哨,在窗口唿地吹响了一声长哨。随即,自窗外飞入一支短小的弩箭,夺地一声,直直地钉在房中的立柱之上。
徐卫目睹此种景象,脸上已是面无血色,急忙抱拳叩地道:“属下……属下不敢……”
李延炤面向窗口,背对着徐卫:“也许将来,你还能回到这里,回到妻儿身边,再与他们共享天伦……”
徐卫本来煞白的脸色,忽然变得红润起来。他仿佛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底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不知……不知司马所言那一天……将会何时到来……”心中燃起了希冀的火焰,徐卫便再也无法淡然。
“如若将来,能得天下太平的一天,我自当亲手将你送回此地……”李延炤颇为怜悯地看了徐卫一眼,而后转身,迈步行出客房。随着客房门紧闭的声音,独自留在房中的徐卫,望着房中立柱上的那支羽箭,转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延炤走出客栈,拐过街角,路旁顶盔掼甲的陶恒见他行来,忙向他递了个眼色。李延炤看在眼中,心知肚明,随即便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行至近前,李延炤示意陶恒跟着,二人穿过一条小巷,又七拐八拐地走过了几条街道,方才在营外街道上的一个旮旯里停住脚步。
“怎么样?郡府与其余各县之中,有些什么消息?”李延炤拽过陶恒,悄声问道。
“属下听闻,郡府之中最近又自武兴郡买了一批生铁。大抵是姑臧之行,我等县兵威仪令府君感到不够体面……”
陶恒正在斟酌着措辞,李延炤却已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别的吗?这种事无须赘言,回头我去找辛府君,我们再买一批铁……”
“李匠头自郡中召回了一批铁匠,如今工坊却显得有些狭小,不知是否须得扩充工坊……”
“这等事,让李匠头写封公文,辛明府批了之后,便由府库中调拨钱粮,工坊中工匠扩建工坊便是……”李延炤望着陶恒,轻飘飘将他所言之事揭过。之后又是一脸期待地问道:“还有吗?”
“呃……”陶恒接连汇报了两桩在他眼中堪称大事的事情,却都被李延炤一言揭过,顿时觉得有些气结。不过细细回想了一番,又道:“我遇到郡中苏司马,他言道……”
“嗯?”李延炤听到陶恒言及苏抚,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望着陶恒,一脸期待之色。
“他言道他那个堂妹……如今似乎抱恙在家,旬月不曾出门。先前索氏曾上门提亲,听说……听说如今也退了婚。苏司马为之恼怒不已,听他说,前些日子在郡城遇到索氏子弟骑马出门游猎,他便带了一什骑卒,将那索氏小郎君揍了个鼻青脸肿。如今还躺在家中静养。索氏似乎对此暴跳如雷。而苏司马却是怡然不惧……”
李延炤眉开眼笑地听完这段八卦,心中却早已是乐开了花。不过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就恢复往常那般平静,低低地“哦”了一声。而后又问道:“你原来长官冯定,如今怎样?”
陶恒听闻李延炤问起冯定,心中方才恍然大悟。他笑了笑道:“冯将军如今未领军职,只是在郡府中挂了一份闲差。每天倒也是乐在其中。关键是,再也不用过那等刀口舔血的日子了……”李延炤的问话勾起了陶恒心中不少回忆。然而自己老长官冯定,如今已不再带兵,他虽是在心里觉得遗憾,不过对于此事,他倒也觉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回头若是有机会再见到冯定,你便告知他一声。如若他还想带兵,便来令居吧。令居虽然庙小,不过也是大有可为。若他愿来此,我倒愿让贤。冯将军追随陈大将军麾下,战功赫赫,这个小小的县司马,虽屈才,不过倒可一展拳脚。委以冯将军,当是最合适不过……”
陶恒闻言,一时竟是惊愕得无以复加,过了好几息工夫,方才抱拳道:“司马心胸广阔,却令属下愈发佩服,只是冯将军如今无意再卷入战阵厮杀,还望司马予以体谅……”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