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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梅是被掉下的房梁给砸死的,北方的房舍为防大雪,房顶建得极结实,可惜没架住地震,一震,这结实的房顶就差点把阮梅从中间给砸成两结了,阮梅是被从一堆破砖烂瓦里扒出来的,脸上脏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席重这么个熟人,还有他脸上的那个眼罩,一般人都认不出他来了。
闹得半个天下不得安生,称过帝、反过水的一代枭雄就这么死了。于天下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于大周朝廷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喜讯。
然而当时围观群众却只有一个想法:窝勒个大擦!尼玛赏金没了啊!赏金没了就算了,好好一个侯爵被老天爷收走了啊!
此时的众人,就好像看着猪八戒吃人参果的镇元子一般,看着阮梅的尸身,半晌没缓过气儿来。真是要气死了啊!老天爷,您老人家对咱们够好的了,帮忙真不用帮得这么彻底啊!
众人怔忡间,却见席重一面给阮梅擦脸,一面自己抹泪。哭还不大声哭,声音低低的,抽抽答答的。颜神佑拎着个马鞭站着,听着声音不对,歪着头往下看,好么,席重正拿着袖子往阮梅脸上糊。眼泪还掉了几颗到阮梅的脸上,和着阮梅脸上的血、泥,糊得乱七八糟。
李今怒道:“你为个逆贼哭成这般,是何居心?!”
席重被他这一骂,哭得更惨了,抽噎着道:“你熟人死了不哭么?我就哭了qaq”
韩斗心中一惊,暗道,若非早早归降,保不齐自己也是阮梅这样的下场,连亲近的人哭,都要被制止呢。越想越悲戚竟生出一般兔死狐悲之感来。只是他身份比较尴尬,却又不好出言相劝了。
反是阿琴,小声在颜神佑身边道:“这个哭包还是有点良心的。”
是啊,心怀故主,不是良心帝是什么?告密是一回事,那是为了防止阮梅引了胡兵过来,生灵涂炭,这是大义。现在为故主痛苦,是不忘本,也是忠义之士。也就是李今的故主被阮梅给搞得家破人亡,才瞧阮梅死后还有人怀念不顺眼。余者自颜神佑往下,无一不觉得席重虽然看起来一戳就哭,心地却还是相当不错的。
阿琴说得小声,倒是开了个头儿,陆续有人给席重求情来的。封、戴几个千户,也都觉得席重这样做,是个讲义气的好人。
席重此时倒不大在乎李今的斥责了,翻过身来给颜神佑磕了个头:“此人是我故主,还请殿下开恩,许我给他收尸安葬。”
李今大怒:“这等贼逆合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颜神佑道:“太仆慎言!法无此刑!”
李今恨得要命,阮梅要是他亲手砍死的,他那股恶气也就消了。现在他攒了一股子力气,阮梅被老天给收了,真是无处发泄!自然不能让阮梅身后这么舒坦。真论起来,他比颜神佑还觉得憋屈呢。
颜神佑道:“毕竟是一方枭雄,死都死了,再辱他又有何用?你要不甘,再大搜全城,陆桥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李今:……卧槽!对啊!
颜神佑蹲下来,跟席重一并平,对他道:“想收就收了吧。有钱么?”
席重含泪看着她:“殿下不用他的头一用了么?”
颜神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孩子真是太可乐了,他一面哭一面抹眼泪,将一张白净的小脸糊成花猫样子。此时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问现老板要不要将前老板的脑袋砍下来展览。
颜神佑知道这会儿不该笑,可真的忍不住了,这真是个天才呀:“我说,你不是想给他收尸么?”
席重也挺认真的:“您不用将他枭首,传示九边招降么?”
颜神佑蹲地望天:“管好你自己吧。”阿琴见她要起身,上前将她搀起。颜神佑回头道:“阮梅认识你,也不枉他做了一回皇帝了。给他百金,安葬阮梅。老封,你带些人帮他,埋完了,将他给我完好地带过来。”
封千户领命。
那一厢,李今又跑了回来:“二娘,没找到陆桥。”
席重已经擦过了眼泪,抽抽鼻子:“他应当是出了城的,反正,不会呆在京城里。圣……阮梅想得到的,他也能想得到。估摸着也是北逃了。”
李今更怒:“他会投胡种?真是丧心病狂!”
席重小声道:“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么。”
颜神佑:“气也没有办法的,这城是不能住了,依旧住帐篷吧,将百姓移出,匀些帐篷与他们住。传讯回去,请四叔再调拨些粮草与帐篷来,让他们就地住下。太仆带队巡视边境,想来那陆桥也跑不快的,”又问席重,“你知道胡兵的情况么?”
席重眼见封千户指挥着玄衣拿了块破席将阮梅尸身一裹,放到块门板上,回头答道:“晓得一些的。他们先前南下过,被,呃,阮梅打回去了。”
颜神佑道:“走吧,去大帐说得详细些。”
席重道:“哎。等下能让我祭一祭阮……么?”
颜神佑道:“都许你安葬了,自然是可以的。放心吧,太仆已经被我支走了,会刨了阮梅坟的人并不多的。”
席重道:“那,就甭立碑了。”
“行。”
到了大帐里,阿竹已经准备了好热水,给颜神佑洗脸。颜神佑看席重那花猫脸,让阿竹也给他打脸水洗洗。收拾停当了,分主次坐下,席重便开始介绍起胡人的情况来了。胡兵的单兵素质相当不错,“生于马背,长于马背,幼时骑羊射兔,及长便能控弦杀狼,老弱妇孺皆能战。”
又说他们分为几个部落,前阵子北方遭灾,胡人那里也够呛,饿急了就南侵。一套好打。颜神佑居于南方,对北方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很多。阮梅又对抢他地盘的敌人比较凶狠,狠揍了胡兵两回,才变得“相安无事”。
颜神佑心说,这大概是气候导致的游牧民族南下了。好在现在比较风调雨顺了,胡人应该不至于饿得南下。倒是贪念不好搞,还是得防备着。地震的影响一过,这里附近就得再建个新城,好防范胡兵南侵。还得建个烽火台什么的……
阿琴捧进了热茶点,颜神佑对席重道:“用些吧,阿琴,给他准备些祭品。阮梅好歹也是祸害天下这么多年的人,给他供点吃的吧。上笔墨,席重,先将你知晓的胡俗都写出来,我要用。”
阿琴倒挺乐意照顾席重的,这孩子真是太逗了。说他傻吧,可接触下来发现他是极聪明的,看事儿挺准。说他能干吧,他又是个怂货泪包。人都有一点颜控,席重长得一点威胁性没有,挺可爱的,年纪还小。阿琴倒有点把他当弟弟看的意思,颜神佑又不反对照顾他,阿琴就承揽了此项工作。
阿梅见她笑开了样子,伸手拧了她一把:“你瞎乐什么呢?你是有郎君的人啦。”
阿琴啐道:“呸!胡说什么呢?小孩儿怪可怜的……”
两人低语着走了,一擦身,阿兰就捧了笔墨过来,还给席重磨了墨。颜神佑自己也要写作文了,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把“我准备好要砍死他,结果他被房梁砸死了”这么逗比的事情描述得高大上一点。不然这封奏凯的本章送到颜肃之手上,估计朝廷上下都得觉得有点坑爹感。
想了想,还是写“大周顺应天命,阮梅受天谴”比较不那么逗比一点。写好了这个,还得再写另外的奏章,阮梅死了,仗还没完呢。一是胡兵得防备,二是要营建新都,三是整个伪陈境内的安排。同时,她还给席重打了个表彰的申请,这样的忠臣是真的很难得的。阮梅风光的时候,多少人随着他鸡犬升天,及身死,却又只有一个席重肯为他哭、管他埋。
写好了,封起,封千户使人来报,城太小,找了个棺材铺,也只有一副没有上漆的薄皮棺材好用。将阮梅给装了进去,请问,埋哪儿。
颜神佑命席重去准备,席重道:“那我回来再接着写。”
这实在孩子。颜神佑道:“得啦,我与你一同去吧。”
席重很是不解,颜神佑道:“看什么看?我是给你面子,他能有你这么个有良心的人收尸,这辈子也值了。”
席重不再说话,默默去看着阮梅被钉进棺材里,又埋了。也不树碑,也没什么排场,停灵什么的就更甭提了,能不被砍下头来满世界的传阅,已经是万幸了。
胡乱祭了一回,席重又哭了一场,两只眼睛哭红通通的,回来又开始写报告。颜神佑道:“明天接着写吧。”
席重小声道:“不写也睡不着,还是写吧。”
颜神佑问道:“你原来做着行军司马的?谁的行军司马?”
席重答道:“阮梅的。”
这官制可真是够乱的,颜神佑道:“也罢,我还许你同样的官儿,入我的幕府吧。”
席重哽咽着答应了,问道:“以后可都不打仗了吧?”
颜神佑道:“应该用不着我出手了。”
席重如释重负:“那好。”
颜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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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颜神佑告诉席重以后跟着她混,不用再上战场,大家开始搞经济建设,共建和谐美好新社会之后两个时辰,李今又一身风雪地出现了。
李姐夫自从北上,情绪就没怎么好过,现在的脸更是黑如锅底,冲过来向颜神佑汇报:“陆桥跑了。他果真北上,投了胡人。此贼奸狡,又熟知北地情状,若让胡主得他,从此边境不宁。得追啊。”
颜神佑问道:“你没追上么?”那你回来干嘛啊?!
也许是因为颜神佑眼中的意思太明白了,李今不得不解释道:“遇上了胡主的王帐。”扛不过了好吗?
“啥?这个时候他不是该找个躲风避雪的地方老实呆着,求老天保佑他的牛羊别被冻死么?怎么敢出来到处跑呢?等等!我知道了。”
李今:……你知道什么了啊?
颜神佑道:“要快!通知边境,战备!md!他这是来拣便宜的。咱们跟阮梅打了一年多了吧得?有点脑子的大概齐就能打听得到阮梅这里出事儿了,想趁着两家相争,无暇他顾,他这是想入寇来的。”
李今道:“这便召集众将吧,咱们的兵马,多是南方人,恐怕不大适应,这事儿,还得调山郎过来。”山璞手里,还有许多招募的北地士卒。
颜神佑道:“知道了。击鼓!”开会了!
席重作为新鲜出炉的行军司马,也参与了会议。因为他对边事比较熟,虽然是新降,众将对他还是比较客气的,也问他的意见。席重道:“那要真是胡兵来了,真得跟他们打一仗,还得打得狠一些!陆桥新降,现在应该是跟着胡主在一块儿——真是胡主亲至?”
李今道:“我带了几个向导去的,认得出胡主的大纛。”
席重道:“那差不多了。这一仗真得打,还得赢得漂亮,不然胡兵就得南侵了。他们时候选得太准。”
颜神佑道:“胡兵比我玄衣如何?”
席重道:“整肃不如。胡兵……北方苦寒,性情坚韧,且……有利的时候,是不会要命的。”
颜神佑心里有数,道:“等不及驸马来了,这一回地震,墙倒屋塌的,连个依托都没有。不如我们先动,传令下去,将士饱食,带三日粮,随我北上。”
韩斗道:“殿下千金之躯,时至今日,何须再涉险?”
颜神佑道:“我意已决。”她也还憋着火儿呢,砍不了阮梅,砍砍陆桥也是解恨的。
第二天,留下两千人驻守,大军开拔。行不一日,果然遇到了胡主的骑兵。
颜神佑左看右看,只觉得大纛下面那是一头熊!据席重说,这个胡主年纪不算太大,也就三十上下,可远远看着,他的面目却糊成了一团,一脸的大胡子。他还穿个皮裘,跟那胡子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好似毛熊成精。
胡主确是拣便宜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寸,早一点、晚一点,他都能轻松得手。偏偏遇上攒了一肚子火气被老天爷放了鸽子的颜神佑,这死女人她还追回来了。
其实人家胡主长得也不丑,就是胡子多了一点,身材也挺好,就是穿得厚了一点。他的旁边,正是才投了他的陆桥。他与陆桥虽不曾见面,却是神交已久。早便想有这么个会理事儿的来帮他,陆桥走投无路来投他,他是极高兴的。又听说南兵到了,胡主也想会一会颜神佑的。
陆桥嘴里,颜神佑就是个女汉子,还凶狠成性,杀人不眨眼,杀完了堆京观那一款的。胡主却与寻常胡人不同,不大喜欢这一款,反而喜欢温型的。听了陆桥这么一说,暗想,你们城都震塌了,骑兵少又不精良,开阔地上,还是骑兵的天下。很该趁这个时候南下占些地盘!
因而挟着陆桥,驱兵南下,跟颜神佑撞了个正着。
打了个照面儿一看,这哪里是女壮士啊?分明是个美人儿!
嘿!抢了来应该不错的!只要颜正,凶不凶的,倒在其次。
胡主驱马上前喊话,他倒是会说一点雅言,只是腔调有些怪。颜神佑听他问好,还要跟自己平分一下阮梅的地盘,当时就笑了:“陆桥呢?交出他,你滚,我当没看见你。”
胡主:……md!谈判破裂!打!非得抢了你不可!也喊话:“不给!他现在是我丞相了!”
是你妹!
颜神佑一看陆桥,也跟着胡主上前,他担心胡主跟颜神佑达成协议把他给卖了,他得盯着。以颜家的中二属性,保不齐颜神佑会说一句“拿陆桥脑袋换几座城”这样的事情来。
陆桥还是低估了颜神佑的神经病,她一看谈不拢,也特别爽快,直接抽了箭出来!玄衣一齐弯弓搭箭,直冲着陆桥开始集中打击。胡主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奔回本阵吆喝大家冲呢,对面这就不讲道理开始杀了!
胡主武艺高,劈开了箭雨,往回奔逃。他的马臀上中了一箭,吃痛之下跑得极快,拣回一条命。陆桥武艺差许多,没跑掉,被扎成了刺猬。胡主听着颜神佑的声音远远的飘来:“行了,这回赏你了!”
人都死了!
胡主大怒,回了本阵也命放箭、冲锋。
他也是被陆桥给坑了,如果说周兵里还有一支能与胡兵正面对抗的骑兵,那就是玄衣了。只要颜神佑不停,玄衣就不会停。更兼装备精良,委实不是缺衣少食的胡兵能够比的。草原不产铁,许多箭头还是骨制、石制的,马具也不如,铠甲也不如。
两军冲杀在一处,玄衣的黑色渐渐覆盖了胡兵的灰褐色。
胡主有点懵,现在有点想把陆桥的尸首要回来摇醒了问一下,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亲!
李今与韩斗生恐颜神佑有失,也率部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