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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的时候,李、罗的大军已经到达了长葛县和尉氏县之间的南席店,而且小袁营袁时中的前锋,则已经打了下尉氏县城。
在流民大营之中的李自成和罗汝才,每天都是睡的很晚,睡得也不是很踏实,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跳起来,他们并不是担心在朱仙镇的决战,而是担心在东边的山东兵马会不会出现。
奔驰在大军与开封府东南两方之间的探马络绎不绝,每时每刻,尽最快的可能来传递边境的消息。
随着大军的北上,自己的大军展开得越来越好,山东也丝毫没有出兵的消息,李自成和罗汝才心思也渐渐的安定下来。
南席店这里,原来也有大户人家的小寨子,不过见到这百万流民大军压过来,谁还敢继续呆在这边,早早的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大户人家的宅邸是最好的,房间大采光好,可以住得舒服点,又有大厅可以军议,厨房可以做热的饭食,自然是成了李自成的临时居所。
百万大军的移动,尽管是分部队行动,可还是声势浩大,道路上沙尘不断扬起,如果有飞机的话,你可以从天上看到一条黄龙。夜深的时候,各营的兵马除却留守的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早早的休息,白昼里喧嚣的大地,顿时静谧了下来。
此时,只有闯王李自成的居所灯火通明。在大厅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地图,上面粗略的画着河南省的地形,以今人的眼光看着粗略,没有可靠的比例尺,没有等高线,就连各地的距离也很不准确。但对于闯营来说,这地图宝贵之极。
这还是和前些日子出关的陕兵大战,陕西都督汪乔年被活捉之前,没有来得及焚毁,才算是落在了闯军手中。
对于军队的行动,一张好的地图极为重要,不然三国里也不会有张松献图的桥段了。闯营的兵将发现这地图后,立刻是如获至宝,呈送到闯王的手中。
李自成身边也是站着几名将领,刘宗敏在下面带兵,在这里的也就是他侄儿李过、义子李双喜还有高一功几个人,说起来都是和李自成带着些关系的亲戚心腹,算是最信用的大将了,当今天下,大家都是忽叛忽降,谁都信不过谁,当初高杰刘良佐就是前例。
“闯王,我这边琢磨不明白,他山东李孟就算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在归德府和徐州也应该有大兵布置,可从咱们行动到现在,山东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不可不防啊。”
高一功闷闷的说道,在这种场合他的话可是不少,闯营之中的称呼之类比较随便,他直接是自称“我”,大家也不觉得如何无礼。
李自成的眼光一直是没有离开地图,仔细观看者朱仙镇周围的州县,过了会才回答高一功的问题:
“箭在弦上,已经没有退回去的可能,咱们这边只能是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做好,我想着,只要是打下了朱仙镇,咱们的实力彻底就稳固下来了,河南就是咱们的天下。即便是李孟过来,也撼动不了咱们,他大军行动很笨重,这河南的地头,不是那么好打的。”
周围这三名军将都是连连的点点头,李自成的眼神聚焦在朱仙镇那个点上,脸上难得的挂上了一丝笑意,缓声说道:
“关键是这边,别让丁启睿和左良玉这些人跑了,吃掉这些,咱们闯营可就是天南地北,到处可去了。”
李过上前一步,低声的说道:
“刘宗敏和袁宗第那边已经按照闯王的吩咐,作好了准备,只是曹操那边,还有些麻烦。”
边上的李双喜嗓门大,刚开口就是吆喝,被几个人示意,连忙的小声下来,不过他语气之中颇为的不忿,低声的嚷嚷道:
“在临颍的时候抢了个大户的小娘,这些日子整天的腻在营帐里面,过去说个什么事情都是带理不理的,他下面的十三太保也是一个德性,娘的,过去干什么好像是谁欠谁什么东西一样。”
听到这个,李自成的眉头皱了皱,开口说道:
“这些小事还去说他干什么,眼下大敌当前,老曹那边也是老行伍,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他心里有数。”
李过刚才在李双喜身后拽了几把,不过闯王这么淡然的说出来之后,他也是忍不住上前说道:
“闯王,曹操那边大鱼大肉,娘们金银的,让咱们手下的弟兄们看着都是很眼热,听陈二虎那边说,三天前他手下有个把总带着一百多人马悄悄的投过去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他那边有一天过一天,咱们……”
闯王李自成脸色已经是阴沉了下来,冷声的说道:
“我心中有计较,大敌当前咱们自己不能乱,再说了,罗汝才手下一共才八万多人,咱们闯营这么多人马,有什么好怕的。在朱仙镇这一仗打完之前,不要再说!”
闯王的语气严厉,李过、李双喜、高一功三个人都不敢再说,但李自成话语中的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众人自然是心中有数。
眼下闯王的局面已经是越来越大,这几个月来,秀才、举人的也有不少来投靠,还有些州县的小官吏也过来投奔,大家都是看着闯营的气运愈发的旺盛,势头越来越好,大明朝看着又像是快要完了,这流民闯营的大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成事了,倒也可以做个开国元勋,说不定还能混个凌烟阁绘相。
对于这样的势头,李自成的心思也是越发的大起来,自二入河南之后,尽管流民大军的规模愈发的膨胀,但李自成一直是清苦度日,自律极严,而且对部下的军纪也是严加勒束,大军也拼命的积累各种物资,对根据地也很是上心。
可那罗汝才从来没有什么长远打算,过得一日快活一日,平日里掳掠的东西都迅速的用掉,对地方上也是多番勒索,矛盾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当年卜卦,说是李自成有天下之份,李自成心向于此,和他关系最紧密的李过、李双喜、高一功等几个人自然也是热切。
他们几个才是事事和李自成站在一个立场上考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营帐中方才话说的透了,众人反倒是无言,李自成转身继续看着地图,他有信心打胜,但对方毕竟也是号称四十万大军,总要慎重对待,在这日渐接近的临战之机,总要把所有该考虑到的因素都想到。
李自成的帅帐中刚安静下来,外面却突然的喧闹,李双喜掌着闯王的贴身宿卫,听到外面询问,冲着闯王一躬身,连忙的走出了营帐。
帅帐中的几个人除了李自成还镇静自若之外,高一功和李过都是神色警惕的看着外面,手都是放在了刀柄上。
听到李双喜在那里大声的吆喝,宿卫的各个卫队都是大声的回复,在帅帐周围的队伍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一支支队伍报上名字来,大家的心思也是安定,外面没有什么变化,各队都是不动安然。
那喧闹到底是怎么来的?正疑惑间,李双喜走进了帅帐,满脸的焦急神色,他朝着边上一闪,两名亲兵搀扶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看到这浑身是血的人,李过和高一功都是失声的叫了出来。
“李东,你怎么了!!?”
这人却是李自成的远房侄孙,年纪却不比李自成小太多,当年李自成横行陕西的时候,回到家乡米脂,亲眷都来投奔,这些人就是李自成真正的心腹。
两名亲兵手稍微松劲,这李东身子就软软的要跌倒在地上,脸上都被血污糊住,根本睁不开的样子。
李过上前摇着他喊,高一功告了声罪,在闯王的营帐中拿出一坛子酒,含在嘴里,凑近了那李东,一口酒喷到了脸上。
烈酒除秽,这一口喷上去,李东猛地被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但随即就要闭眼,眼见着就是不行了,不过看见站在那里的李自成,还是来了一股精神,挣扎着聚齐最后一点力气,开口说道:
“闯王,袁时中领着前锋跑了,朝着东边跑了……”
话说到这里,力气无以为继,头一歪,直接是不行了,但帅帐中的人也顾不得悲伤,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人人都是大惊。
小袁营在闯营之中,战斗力算是最强的几支,李自成出鱼腹山,奔入河南,各地的豪杰纷纷景从,当日间这袁时中可是带着十三万人过来投奔。
但这袁时中不是泥腿子出身,本来是北直隶和河南的大户人家出身,所以一直是无法进入真正的核心圈子。
不过闯营对他也是颇为的不薄,每次的划分战利品,升官分功都是没有少了他一份,袁时中现在有将近四万多兵马,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留下的都是队伍中真正的核心,反倒是比从前愈发的强了,
这次北上,前锋的责任也是压在他身上,并且许诺在决战之后,将让袁时中也参与帅帐的合议。
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袁时中的前锋一跑,大军的腹心顿时是毫无遮蔽的暴露在官军的面前,漏洞极大。
而且这袁时中到底是跑到那里,为什么要跑,搞不好整个的百万大军就因为袁时中的突然跑掉,全盘崩溃。
“李过,你去调老营马队,三刻后启程追击,我亲自前往,李双喜,你派人通知刘宗敏、袁宗第、刘芳亮、田见秀和郝摇旗,让他们稳住不动,莫要生乱,你和牛先生压住大营不乱,维持住秩序,在我回来前,不得有任何的动作,高一功你带本部兵马急进,到尉氏县城,你来当这个前锋。”
闯王一个个命令下去,帐中的几个人都是大声听令,急匆匆的跑出门去,李自成又是喊了几声,有亲兵护卫拿着衣甲兵器过来,让闯王披挂完全。
这是夜间,又是仓促之间,但闯营的动员和启动有极高的效率,有条不紊,如果说是左良玉的军营这么做,可能马上就要大乱了,甚至可能营啸哗变。
闯军老营的马队都是经年的老骑兵还有陕西边兵的老底子,是闯营中一等一精锐的力量,三刻之后,各营的马队已经是集合了完毕,李自成这批的军队中多有河南本地的人物,路途也是精熟。
大概说了小袁营跑的方向,这些人基本上就能判定从哪里去追了,大队的起兵扬尘而去,本来夜间的闯营颇为的安静,可此时却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所有人都是进入了第一等的紧张戒备状态。
尽管春风送暖,可营地却肃杀阵阵……
小袁营袁时中的四万多人,只有四千左右的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卒,天黑的时候突然说是要跑,本来就被闯营掺了不少沙子的队伍已经哗然,走走停停,没有走太远,已经是散去了将近六千人。
袁时中的亲信们拼命的督促杀人,这才是勉强的稳住了局面,让小袁营继续的朝着东边前进,但速度依旧是无法提高。
结果走了一夜,也刚刚到了沙河边上,天光初现,但李自成率领的大队起兵已经是快要追上来了。
沙河是一条大河,这突然的离开大营本就是突然,肯定没有准备什么渡河的装备,这边又是耽搁了许多的时间。
按照袁时中的想法,到通许县城的时候,全军可以入城短暂的休息,而且在那里可以凭借城池,多少安全一些。但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距离通许县城三十里的时候,被李自成率领的大军追上了。
大军追来,袁时中可不敢不管不顾的乱跑,只得是乱哄哄的布下阵势,双方准备接战,小袁营现在有三万多人,李自成带着八千多精骑追来,这么看着还真是胜负未可知。
但李自成和李过、袁时中可都是多年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这一仗的结果如何,双方的对峙十分的安静。
一天之前,大家还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友,谁想到此时竟然成了敌人,稍微安静之后,闯王这边有人纵马出阵,扯着嗓子大喊道:
“袁时中,闯王对你不薄,可大战将至,你却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究竟是为何!!?”
袁时中身上穿着件环臂的铁甲,上上下下都是修饰的颇为体面,和其余的流民将领完全不同的形象,此时眼睛全是血丝,疲惫异常。听到对方的询问,禁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对一名亲信说道:
“老五,咱们打不过李瞎子的老营马队,你去收拢咱们骑马的弟兄,等下看我号令,随时准备走!”
那亲信点点头连忙去了,闯营本阵的喊话的人又是连喊了几嗓子,袁时中的小袁营莫名其妙的逃跑,此时闯王又亲自追来,被喊了几次,阵中已经是有些不稳躁动,袁时中无奈也只能是叫了几个人去回答。
“闯王仁义,袁时中没什么可说的……”
“闯王,当日袁时中带了十五万人来投奔您,这才一年,我这小袁营还剩下多少人。”
“闯王,我袁时中当日间是河南第二个过来投您的,可从来没有被招进您帅帐议事,从来都是在刘宗敏和郝摇旗手下领命,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份,当日我小袁营何等的实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闯王,这一年多来,凡是和官兵作战,小袁营大多是前锋,袁某的弟兄骨干死伤惨重,俘虏的那些官兵和青壮,可曾有什么补充吗?为什么一条龙那等辎重队伍,都是次次肥的流油,凭什么!?”
“闯王,这次前面足有四十万的官军,我袁时中四万多弟兄,莫非都要填到前面去吗,袁某无所谓,可这么多弟兄,都是乡里乡亲一起出来的,凭什么!!?”
一句句话喊了回来,开始说没什么可说,但却怨气十足,李自成坐在马上面沉似水,郝摇旗和田见秀,甚至是大将之首刘宗敏打前锋的次数比这袁时中都多,而且这外系的军马入闯营,能留四万人这是好的。
袁时中提到的一条龙,手下带着八万多人,现在就有两千多跟在身边的弟兄,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只是人要走,给自己找理由罢了。
但闯王却是闯王,毕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跟身边的人一吩咐,单骑出阵,在马上抱拳,扬声的大喝道:
“的确是李某做的不对,这边先给袁兄弟赔个不是,兄弟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快要到富贵的时候了,这么散去,难道回乡去过苦日子,先回去,有事情好好商量,总比大家翻脸不能做兄弟的好。”
袁时中做到这样,李自成还说这样的话,人心向背自然是分明,阵中的袁时中也是沉默了,过了会,才又有人出阵喊道:
“闯王,事已至此,小袁营回去岂不是自找没趣,闯王爷您是胸怀天下的大人物,就给小袁营一条生路吧!!”
话说到这里,实在是没有继续的必要了,闯王退回阵中,举起了手臂,朝着前面一扬,大旗摆动,各队的军官齐声的大喊下令,马队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
小袁营那边的步卒再怎么不愿意,看着对面这么压过来,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下面的小军官声嘶力竭的下令列队准备。
可正在这时候,袁时中却拨转马头,朝着两军对峙的南边就跑,他身后的马队都是急忙的跟上。
袁时中的手下这么动作,无论敌我都是措手不及,竟然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三千多骑朝着南面扬长而去了。
小袁营那些步卒本来就是战意全无,现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帅扬长而去,全军立刻是崩盘,整个阵列立刻是溃散。
对面这突然的变动,让闯营追击部队的军将们看的目瞪口呆,完全是来不及作出反应,只有李自成脸色铁青,就那么看着对面私下溃散的军兵,冷声的开口说道:
“安排人收拢对面的丁壮,李过,你带五千骑追上去,一定要看看他袁时中到底是跑到那里,这三千多骑能带回来最好,要是带不回来,也不要让别人赚了便宜。”
在一边的李过脸色也不好看,在马上躬身的答应,自去带人追击。
方才的对阵,双方还是留有几分余地,但你袁时中一跑,李过的追击,完全就是撕破脸了,袁时中你既然这样的不识好歹,那大家就把事情做绝吧。
小袁营的袁时中打算的还是不错,准备利用这些溃兵阻挡住闯营的追击,然后自己扬长而去,谁想到他做的实在是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