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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行宫,西峪,松鹤清樾。
曹颙与伊都立等人,站在一片废墟前,皆是面容沉重。
松鹤清樾,是每年皇太后避暑之所。这次坍塌的虽只是后边的偏殿,但是由此及彼,谁能保证前面宫殿的修缮工程没问题。
就算是曹颙,也惊出一身冷汗。
若坍塌的不是偏殿,是正殿,那这次工程上下的官员都跑不了落罪,革职流放都算是轻的。要是再严重些,不是现在出事,等到皇太后住进来再出事,那大家别说乌纱顶戴,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这算什么事儿?
康熙皇帝自诩“仁孝”治国,这下边的官员却将太后宫给修塌了,他能饶了这些人才怪。
现场的瓦砾中,有不少断了的松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味儿。
曹颙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从瓦砾中抽出一截断木。直径有半尺,看着粗细像是做檩木的。
明明是松木,但是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上面有裂痕与节眼。就算曹颙不是个木匠,也能瞅出来,这是块劣木。
曹颙拿着手中的木头,回头看了眼跟着过来的营造司员外郎董长海,道:“董大人,这木头就这么用?”
董长海涨红了脸,回道:“回大人,架上椽子、覆上瓦,才上漆。”
曹颙听他这般说,倒是越发庆幸。
幸好是现下出的问题,离圣驾至热河还有一个月,起码有功夫补救。
除了重修这边,其他几处还在动工的地方也要先停下。
放下手中断木,曹颙又捡起一个瓦片看了。总算这个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他到底是外行,拿不定主意,将瓦片举到董长海眼前,问道:“董大人,这个瓦有没有什么毛病?”
董长海接过瓦片,上下翻看了一边,道:“回大人的话,是官窑里烧出来的板瓦,卑职看着还好。”
这时候的建筑都是砖木建筑,这次修缮的偏殿,说是修缮,实际上相当于屋顶翻盖了一遍。
瓦片就算有瑕疵,也不过是外边看着不对;这做支架的木头不好,使得支撑不住,在瓦工到屋顶覆瓦时坍塌。
难道自己要当一回工程总指挥?
曹颙看了众人一眼,对伊都立道:“传令下去,所有工程全部停工……”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道:“叫各处负责的主事等官员,将现下工程人员分做两班待命。”
随行众官原本都带着焦急之色,尤其以伊都立为甚。除了自身少不得担当干系外,他也担心曹颙这边。
这宫殿坍塌之事,历来最为皇家忌讳。
要是下边官员,将事故原因都推倒曹颙身上,说是因内务府节省银钱才至此,那曹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见曹颙并没有慌乱,说话行事甚有条理,伊都立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官员分头传令下去。
曹颙则是看着董长海,道:“董大人在营造司当了几年差?”
董长海低头看着瓦砾里的木料,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曹颙的话,他虽不解其意,仍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四十二年以笔帖式入职,已经在营造司当差十三年。”
曹颙点点头,指了指南边的正殿,问道:“那边修缮了几处?若是也用这样的木头,董大人你觉得那边会如何?”
董长海顺着曹颙的目光往过去,脸色已经发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正殿只有外檐换了新木……倒是配殿,如这处一样,是翻盖屋顶……”
曹颙听着,继续问道:“这样换屋顶的工程拢共有几处,不换屋顶用木料的工程有几处?”
董长海稍加思索,回道:“换屋顶的除了这边,还有‘梨花伴月、风泉清听、青枫绿屿’三处,不换屋顶换浮桥的有曲水荷香、远近泉声两处,此外修缮的还有云帆月舫,也是用大宗木料。”
曹颙听着,心里算着地方,拢共已经是七处了,这得多少木料?工期剩下不足一月,好像有些乱。
“木料库在何处?”曹颙问道:“若是董大人晓得,请带着本官过去瞧瞧。”
董长海尚未应声,就听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得了消息的行宫总管齐敏穿着常服疾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同曹颙一起来热河的奉宸院员外郎曲峰,还有几个低品级的行宫属官。
见了眼前的情景,齐敏也骇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指了指眼前已经坍塌的屋顶,道:“曹大人,这是……这是……怎么会如此?这可怎生是好?”
虽说他脸上带着慌张,但是说完这句话时,眼里却现出一抹异样。
曹颙也出仕七、八年,哪里还听不出其弦外之音。
这修缮行宫事务,本就是内务府的差事,齐敏这个行宫总管只是“配合”。名义上的主事,还是曹颙这个内务府总管。
齐敏这一句话,先说了不知情,后说了没主意。三下五除二,将太极推给曹颙。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他挂着这内务府总管的差事,就是再怎么辩解,也摘不掉关系的。不过,也不可让齐敏太嚣张。
这世上,最不乏“得寸进尺”之人。
他没有答复齐敏所问,而是道:“大人,咱们先到木料库那边看看,再做定论。”
齐敏听提及“木料”,神色有些不自然,曹颙只做未见,对董长海道:“还请董大人带路。”
木料库在这边不远,走来一刻钟,就到了。
这边的守库是典吏,四十多岁,看着甚是富态。腆着个大肚子,笑咪咪的,不像是小吏,倒像是乡下的财主。
看着几位大人过来,典吏忙躬身作揖。说是木料库,倒不如说是木料场,许多木料都堆成木山,露天而放。
只有部分名贵木料,才搁在库房里收着。
场地上的木料,有一尺多粗的柱材,还有不少檩材。从成色上分,明显能看出哪些是新木头,哪些是经年的陈木。
还有些木头,上面有着残余的红绿色漆。有好几堆,曹颙捡起来看了,好不好不晓得,但是木质比先前他在废墟那边看过的密实得多。
曹颙叫人问了问那典吏,所料不假,这些木料正是从修缮的几处宫殿拆下来的。
曹颙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原色的陈松木堆。
虽说松木是盖房子的主要木料,但是松木也极其爱遭虫蛀。那些陈木堆下,都是细细的如粉末的白色木屑。
将好好的,尚结实的木头拆下来,用这些虫蛀过的陈“新木”翻盖,还真是穷折腾。
同修汤泉行宫不同,那边还有许多配殿未建;热河行宫这边,却是在修好的园子里修缮。
提出修园子的折子,就是自己发布招投标后才有的,曹颙清楚地记得这点。
正用钱的时候,曹颙这个内务府总管张罗的招投标失败了,只会越发显得他的无能。
这修行宫只是个借口,只是有人眼红内务府进账的银子,忍不住伸手。
直到此刻,看到方才坍塌的偏殿,再对比过眼前这些木头,曹颙才算明白过来。只是不晓得,这其中齐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单凭他一个外放的宗室将军,应还没那么大的胃口。
“齐大人,这次工程木料招投标,花了多少银子?”曹颙皱眉问道:“若是本官记得没错,那八十万两银子中,木料支出这块费了不少。”
齐敏看着眼前的木头,心里也暗暗叫苦,晓得是坏在木头上。
若是没有之前“赏金”与十六阿哥亲至之事,齐敏还没有太把曹颙看在眼里。有了之前的认识,他也晓得曹家正得圣宠之时。
他讪笑两声,道:“这些曰子,本官奉十六爷之命,曰夜为整肃治安之时忙碌,并不晓得这边工程详情。”说到这里,他问曲峰道:“这次哪户商贾供给的木料?真是歼商,太可恶了。”
曲峰闻言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躬身回道:“是内务府的老商户史家。”
齐敏闻言大怒,瞪着眼睛,看着曲峰,道:“你……你……你说的对,那个家伙,果然是歼诈小人,竟用这等劣木来糊弄内务府的差事,实是可恨。”
曲峰的脸“唰”的红了,默默地退到一边,闭口不言。
气氛有些诡异,曹颙看着眼前两人,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