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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剑非万人敌(2)
瞧见那一行诗句,萧干沉默了片刻,低声念道:“有多少人在享受赫赫威名之后被人遗忘了,又有多少人在称颂别人的威名之后亦与世长辞了。”这句话他下意识地用大食语说出,了一眼那书房中的仆人,然后才用汉语说的。
晁补之脸色微变,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夏国学士府的岁月,夏国和宋国一样,国内通行汉语,因为多取关中秦声,胡人又称为秦语,以示和关东洛音不同。但在敦煌、长安与成都的三处学士府中,来自中原、波斯、大食、卢眉、天竺等地的文物典籍汗牛充栋,天下典籍只有最为精要部分翻译成了汉字,学者若要追本溯源,广采博收,往往非得兼通数门文字不可。三五同窗辩驳争论,往往夹杂着诸多语言的旁征博引。
一种凝重的气氛浓罩着书房,俄而,萧干方才叹了口气,低声道:“子瞻先生辞世了。”
“什么?”晁补之失声道,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翻到在桌上,茶水四溢,浸湿了那钦赐字本。
“三日前,先生与佛印长老谈及河北大捷,放声长笑,熟料乐极生悲,就此阖然长辞,享年八十五。”
若是寻常人物辞世,消息从蜀中传到汴京,至少也要月余。但蜀国当时便以紧要军机专用迅鸽日夜兼程,将这丧闻传递夏国皇室及三大学士府,各处得讯的地方官吏,亦不约而同地仿照皇帝驾崩的惯例,在几乎所有的军机讯息之后都缀上一句“子瞻先生辞世。”有的还有些详细的叙述。比如死后极尽哀荣,成都府满城素白,蜀中王室,丞相,将军,两府重臣,都亲自吊丧。因此,短短三日间,萧并便得到了消息,比和苏家有姻亲关系的晁家还早。
晁补之恍然若失了,良久之后,方才叹道:“恩师力倡忠厚刑赏,疑罪从无之论,放生无辜,胜造浮屠无数,必往生极乐净土。”
夏国的刑名律学分为秦蜀河中三大流派,不完全以籍贯而定,执行同样的律条,秦吏严苛,蜀吏宽简,河中吏因循。国家草创时,律法粗疏,倒还没有什么,到得后来,法渐密,便有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因为并无确凿证据的嫌隙而下狱入罪。子瞻先生一生力倡忠厚刑赏,疑罪从无之说,先在蜀中流传,渐渐地影响越来越大,在二十年前被两府及皇帝定为判案的准则,不知使多少人免于冤屈,又救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
萧干和晁补之一起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子瞻先生辞世,无咎兄若欲往蜀中吊唁……”
晁补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劳萧兄费心,恩师向来不拘小节,在宅中设灵位遥祭便可。”他心痛如绞,端起茶来,却浑然不注意那茶碗已经空了。
萧干见主人无心待客,便告辞离去,临去时回头了晁补之一眼,他竟未起身相送,只呆呆地端着茶碗坐在原处。
巩楼三层的雅阁内,理学社士子正置酒为赵行德接风洗尘。雅阁的影壁上有泼墨题诗:“美人歌舞少年游,夜深扶醉上巩楼。东方已白欢未尽,醇酒如刀断离愁。”据传前科举子四十七人再在此欢宴,竟然有十八人高中进士,这十八进士故地重游,欣然提笔写就此诗,店家小心的用绣纱装裱在墙上。理学社特意挑这个阁楼作为宴饮之所,也是为八月秋闱寻个好彩头。
此时的理学社除了陈东、张炳、邓素等旧人外,又多了不少新进京来赶考的举子加入,声势大涨,入社的士子居然达到了八百多人,犹以荆湖南路举子曹良史,福建路举子敖陶孙、温循直,广南东路举子许汝弼、吴兴宗,京东东路举子王颖叔,淮南东路举子陈公举、张延龄,江南东路举子侯雄飞等人最为个中翘楚。这些人早就听说赵行德的大名,心中计较,能得国子监杨夫子与御史台秦中丞联名上奏,盛传官家亲自嘱咐枢密院,特意从河北军前调回参加秋闱的人物,通过省试殿试,得个进士正途出身还不是走个过场一般容易。羡慕之余,不禁着意与赵行德结交。
听赵行德讲述到河北大营一夕崩溃,十万大军瓦解,此后辽军四处劫掠百姓,烧毁村庄,又遇大河泛滥,往日田园化为泽国,洪水退去遍野断壁残垣,数百里一片劫后荒芜,大家齐声叹息。
江南东路的侯雄飞叹道:“只闻王师恢复河北,熟料其中曲折,令人顿断肝肠。”
淮南东路的家园的陈公举却道摇了摇头,却道:“莫说河北,便是在东南城镇,原本相称富庶,百业兴盛,间架,竞地两道恶法出来后,官吏横加催逼,弱小商铺纷纷倒闭,最惨不过的是单身的织户,独院小家,也要缴纳赋税,不得不卖身为织奴,依附有势力的大户。去年天灾,朝廷亦不减赋税,贫户或有迫于催逼,家园失却,妻离子散,往往哀告于道。甚至由或有逃乡沦为流民,或有自缢于室的,其状之惨,不下于辽人入寇。”
淮南的张延龄接道:“朝廷若守黄老之道,以无为治天下尚好。如今法令每变一道,地方上便巧立名目,多了一道盘剥百姓的法子,莫说是升斗小民,就算是安分的大户乡绅,也快吃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