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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张琼收拾行囊回京,我送她到江北国际机场,在检票口她吻了我一下,转身消失人流。我那天很不争气,告诉自己别哭,当飞机在耳边起跑,却禁不住热泪盈眶。踉踉跄跄回家,蒙头睡了一个大觉,想爱情不过是人生驿站,每一对情侣都是过客,适合的永久停下,不适合的继续往前。我以为就这样看开,其实是在欺骗自己,一时间的豁然,不过是绝望的回光返照。
没多久张琼移民澳洲,给我发了一封E-mail,说她住在墨尔本市郊,门对面山上有一座古塔,塔边卖旅游商品的小伙子卷发蓝眼,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问她是不是看上老外了,她说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我们只是互相探讨……那是最后一次联系,记忆有如过往云烟,似潮水般侵袭,令人伤心欲绝,饭熟了吃不下,一贯喜欢的普洱茶,老爸沏好了也不想喝。老妈不会安慰人,偶尔陪着我发一会呆,无可奈何地说:“二娃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爸是得到真传的木工,万不像他手下的刨木花柔软,看不惯我的颓废就怒吼:“格老子,红颜祸水啊。”
秋风萧瑟,黄叶枯败,整个秋天郁闷难解,我足足瘦了二十斤,上坡下坎摇摇欲坠。老妈心疼得直掉泪,有一次卖完咸菜回家,将小背夹一搁对我说:“再这样下去,二娃你要为那女人去死,妈得帮你想个法。”过了重阳节,老妈托人介绍了两名女孩,一个在重百当收银员,见面问我有几套房,我答曰:目前只有一套,吃爸妈的老本。她眉头一皱,突然说内急,急匆匆去了厕所。我看她臀大胸挺,必然熟练男女之事,左等右等不来,叫来服务员埋单,告知:对不起先生,刚才有人付过账了。然后收到她的短信:秦风,你给我的感觉吧,好人是好人,就是太木讷了。
另一名女孩高中毕业,穿得珠光宝气,一身都是高仿货。此君在我面前故作矜持,谎称念过电大,现在正研读国学《易经》。摆聊中我说了一个成语“相濡以沫”。她愣了半天不懂,我接着又叹“三生万物”,她故作优雅地笑笑,羞赧问道:“秦风,你说的是啥意思哦?”冷得我背心都凉了,借故有要事在身,屁股拍拍走人。
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在我踏进家门那一刻烟消云散。老妈烧了几道好菜,老爸最爱吃的麻婆豆腐、蒜薹腊肉,我最喜欢的糖醋里脊和藕炖排骨。客厅坐了一对父女,男人胡子拉碴,鞋尖裤管沾满黄泥,似刚从山里负囊而来。女孩及笄之年,梳一对羊角辫,外套宽大若裙,颜色又艳又亮,以至于看不清她身材粗小。席间老妈介绍:“我娘家来的陈大哥,二娃快叫陈叔。”紧接着介绍女孩:“陈叔的幺女,叫陈淑芬。”我冲她微微礼笑,说:“淑芬妹子,多吃菜,再不吃都凉了。”淑芬听我一说,羞得像株含羞草,夹菜的筷子迅速缩回。
饭毕爸妈带陈叔逛街,将我跟淑芬扔在家里,待我知道他们别有用心,已经为时已晚。淑芬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自始至终不敢看我,脸红得像刚闷熟的软柿子。如此矜持的女孩,平生还是头回遇见。怔了良久,我问她:“在哪里高就?”她脖子跟着一红,“秦哥你问我呀?我在老家开了间小卖部,销售油盐酒米酱醋茶。”我连声说好,慢吞吞点燃一支烟问:“你还没结婚吧?”这下她的手也红了,撇过脸去,道:“我都还没恋爱过呢。”
局促的淑芬并不丑,稍微打扮梳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没几个城里女人能比。淑芬不食人间烟火,直让尔等自惭,我不是担心配她不上,倒是怕她涉世太深,可敬可爱的单纯没了,只剩物欲的糟粕。我倒觉淑芬适合刘浩,当年陕西女孩献吻,这厮故作孔老丘,嘴巴对上号了,手却藏放在背后。后来刘浩说起此事,周大炮激动得唾沫横飞,说刘浩你个傻儿,你就不知道趁机摸几把?而李强片言不发,他那阵苦心研读,看克里斯蒂侦探小说,常常冷不丁飙出一句:“哦,原来生活他妈的是这样!”
整个下午心头念着吴倩,跟淑芬聊摆甚少。临近天黑不见老妈他们回屋,我对淑芬扯了个谎,说有紧急公务去办,你看会电视,等他们回来。淑芬羞答答地嗯了一声,我转身去了朝天门。倒退四五年,我想一定会爱上淑芬。“翻过二十五,顾虑是山阻。”吴倩曾说,若十年前跟我邂逅,她早来重庆了,十头牛都拉不住,但现在已没那份勇气,“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得事事考虑周全。”
晚上关手机拔电池,我在公司的沙发上睡了一觉,不回家是怕看到淑芬,她单纯的眼神,总让我想起自己的邪恶,甚至恐惧给她带来不可名状的失望。这门亲事我若主动顺从,八九不离十。翌日回家,淑芬父女已坐车返回乡下,老妈见我蓬头垢面,气得鼻冒青烟,“你个短阳寿的,淑芬对你关爱有加,咋就不回来见见呢?她可是个心细人,看你眼睛血红,猜测你经常失眠,叫我一定劝你劳逸适度;还说什么戒烟酒,忌辛辣刺激食品,晚餐不宜过饱……”老妈讲着讲着泪眼朦胧,我心一横说:“人都走了,你还哭个啥。”老妈勃然大怒,劈头一通臭骂:“你想找个啥样的?人长得帅有屁用,现在的人都很现实,城里女孩漂亮,人家不跟你,定是嫌你工作不稳,房子不宽敞。老娘给你介绍个踏实的,你又看不上人家……二娃啊,折腾老娘哪!”
这事深受周大炮耻笑,打电话向他诉苦,他跟我作理论分析,得出一个经典结论:女人易求,而淑芬难找也。接着又作技术分析:淑芬好比白素贞,思想纯洁,心眼明净,婚后好好调教,百依百顺妇唱夫随,保你不思霓虹只恋家床。“就算你哪天腻烦了,出去花天酒地,她也懵懂无知。”我现在真猜不透周大炮,他肚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也或他故作口是心非,卿乃佳人我本善良。回头约刘浩喝茶解闷,这厮国庆节没打算外出,计划好好陪杨艳,修复两人的隔阂和创伤。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刘浩像得了肾阳虚,眼神倦怠,印堂发黑,走路翩翩倒倒,一看就知纵欲过度。提及和淑芬相亲一事,刘浩精神抖擞有加,直骂我错过旷世良缘,一脸惋惜地说:“吾生早而君未生,秦风你不知好歹啊!”叹毕长歌掩泣,热泪纵横。我说:“你要是看上淑芬,介绍给你便是,大男人哭啥鼻子,瞧瞧你现在的糗样,比死猪屁股还难看。”刘浩抽泣半晌,说:“唉,老秦你不懂婚姻,走进坟墓就成厉鬼,撕咬成性一拍两散,我和杨艳回不了头了。”我大惊失色,一时寻不着词安慰,就说:“你最大的缺点是心机太重,杞人忧天……”刘浩大怒,桌子一拍招来服务员:“结账结账!”然后愤愤地看着我,“水漫金山了你还瞎扯?我怀疑她出轨了,精神和肉体都出轨了!”想这事八成是真,不禁暗暗为他捏了把汗,回头劝慰:“好人总受欺负,你不能让她骑在头上耍威风,绿帽子更不能戴,你得拿出点骨气。”刘浩陡然泄下气来,惊愕地说:“骨气?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真是朽木难雕,我说:“当初你也是条硬汉,咋今天变成了软骨头!”刘浩直愣愣地盯着我,良久叹道:“你全说对了,老子就是骨头软,才有今天这下场。”